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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5章 準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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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蟬鳴聒噪。

房裏點了幾盞燈,剛剪過燈花,燈火明亮。

暑熱天的夜晚,蚊子多,飛蛾也多,門窗明明關得嚴實,不知飛蟲從哪個罅隙鉆進房裏,不停往罩了紗罩的燈上撲。

傅雲英坐在傅雲章房裏的書案前寫祭文。

她寫完一段,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。

傅雲章靠坐在床頭聽著,偶爾開口要她改動一兩個用詞。

每一次動亂之中必有一場殺戮,京城死了不少人,有些是他們認識的,有些是不認識的。

詩社的人要為在反抗中死去的同僚寫祭文以示哀悼,這種彰顯名聲的事自然少不了傅雲章和傅雲英。

不想讓傅雲章勞神,傅雲英寫完自己的,以他的口吻幫他代筆,寫完拿給他看,略作修改。

她自己寫的祭文洋洋灑灑,風骨清峻,雄健淩厲,以達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。

為傅雲章代筆時,則盡量收斂,再三斟酌,努力模仿他平時的風格。

她擅於模仿,倒也不是很難,幾篇寫下來,文字典雅醇正,氣脈從容。

擱下筆,她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境也變得平和許多,夏夜燥熱,她卻難得心平氣和。

她忽然有點明白傅雲章為什麽想也不想就答應由她代寫祭文,還要監督她寫。

世人追名逐利,猶如飛蛾撲火。

唾手可得的權勢當前,大多數人很難保持理智。

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不能忘乎所以,不管什麽時候都得沈得住氣。

吱嘎幾聲,蓮殼推門送消夜進來,調的桂花藕粉,灑了紅豆鹵,一大碗晶瑩剔透的涼粉,還有西瓜,鮮菱角,葡萄,鮮桃,剛洗過,裝在竹絲攢盒裏,水靈靈的。

這是傅雲章吃的,傅雲英的消夜實惠,就是一碗雪菜筍片肉絲面。

面湯鮮美可口,傅雲英洗了手,坐著吃面。

她吃得很香甜,傅雲章拿著瓢羹舀藕粉吃,眼睛卻望著她手裏的筷子。

傅雲英無意間看到他仿佛很饞的樣子,楞了一下,忍不住笑了,“二哥,你這些天只能吃清淡的。我勞心勞力,可以吃點好的。等你好了,想吃什麽吃什麽。”

傅雲章搖頭失笑,不看她了,慢慢把一碗藕粉吃完。

蓮殼送茶給二人漱口,對傅雲英道:“管家說已經看過幾處宅子了,都是好房子,地方寬敞,房間多,和宮城離得近,價錢也合算。”

傅雲英點點頭。

傅雲章喝口茶,看她一眼,“要賃新屋?”

傅雲英嗯一聲,道:“高坡鋪這邊沒有大宅子,不夠住,每天去衙署也不太方便,我想買大院子。馬上就是鄉試,等年底,趙琪、杜嘉貞、陳葵、李順……我在江城書院的同窗都會赴京趕考,還有蘇桐也快回來了,二哥你的朋友也陸續寫信來,說他們會來京城,買新宅子,好安置他們。”

傅四老爺也會進京,如果傅雲泰和他一起來,還得給小夫妻倆預備單獨的院落。

另外她和傅雲章的幕僚人數增多,不可能一直委屈他們住倒座房裏。

還得辟出兩所幾進大院子做外書房,她和傅雲章的書房得和內院分開,雖然他們家內院現在並沒有其他婦人居住。

他們家沒有根基底蘊,這一代開始靠科舉起步,想要讓家族發展壯大,首先必須擴展自己的勢力。

昔年結交的人脈開始發揮作用,傅雲章的同年在各地歷練,傅雲英的學生們即將嶄露頭角。

確實得要換新宅。

傅雲章沈吟片刻,打發蓮殼出去。

燭火微微晃動。

他遞了把蒲葵扇子給傅雲英,“今天霍指揮使來過?”

蒲葵扇扇面闊大,但拿在手裏很輕,沒什麽分量,她輕輕搖動扇子,點了點頭。

“你以後準備怎麽辦?”

傅雲章自己也拿了把扇子,慢慢搖,蒲葵扇窸窸窣窣響。

窗外蟬鳴依舊嘈雜,夏夜漫長。

“我心裏有數。”傅雲英平靜道,“現在時機還不成熟。”

傅雲章看著她,溫和道,“也別顧忌太多,總歸得要你自己高興,我看霍指揮使也不是墨守成規的人。”

若是一般男子,怎麽可能容忍她每天混跡在官場當中。

傅雲英輕聲答:“我曉得。”

傅雲章有些憂愁。

她素來肯忍讓身邊親近的人,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。霍明錦要是欺負她怎麽辦?

一開始想著霍明錦肯包容她,自然是怎麽想怎麽好,但繼續往下想,又覺得不妥。

看他沈默下來,傅雲英站起身,把腳踏旁桌案上的茶杯挪走了。

聽見聲音,傅雲章擡起頭,笑問:“怎麽就把茶撤了?”

傅雲英彎腰湊近他,看了看他的臉色。

燈光籠在他臉上,五官精致柔和,含笑望著她,目光溫和。

“二哥,別吃茶了,勞了半日神,早些睡。”

她看著傅雲章睡下,回到自己院子,坐在燈下寫了幾封信,才洗漱就寢。

次日早上,囑咐管家把信送出去,門房稟報,範維屏來了。

範維屏雖然官職高於她,但知道她是楚王留給新君朱和昶的人,不敢傲慢,進了門,便笑呵呵和她套近乎:“我瞧著你又長高了許多。”

他們兩平時從不往來,算一算很久沒見過了。

範維屏記憶中的她還是個清秀謙遜的學生,再見時,見她雖一身家常服飾,但氣度沈穩,應對從容,心中暗暗佩服,難怪楚王把所有暗衛都交給這個年輕人。

原來自家主子也有靠譜的時候嘛!

傅雲英亦不拿大,和範維屏寒暄過,其他幕僚早就到了,仆人送茶進來,眾人推讓一回,圍坐在窗下,開始討論入內閣的事。

沈介溪已死,他的骨幹要麽卷入謀反入獄,要麽怕受到牽連,主動辭官,現在除了王閣老這位內閣大臣地位穩固如山,其他幾位閣臣一年之內必定陸續致仕。

新官上任三把火,何況這回先換了一個首輔,又換了一個皇帝,眼下各個黨派八仙過海各顯神通,正積極為自己人謀求空缺出來的職位。

範維屏知道傅雲英打算助他進內閣參與朝政,急於表現自己,首先道:“崔南軒乃吏部侍郎,掌管官吏銓選,職權頗重,他在家養傷,暫時沒什麽動靜,不過沈黨的人暗中動作頻頻,想推舉他出來收拾沈黨的爛攤子,等著東山再起。”

幕僚們議論紛紛,崔南軒是湖廣人,沈介溪的學生,在和沈介溪鬧翻以前,他曾和沈黨的人共事,交情不錯。如果他出面保沈黨,那沈黨死而不僵,隨時可能死灰覆燃。

傅雲英站在窗前,望著庭院一池清澈的湖水,淡淡道:“那就讓崔南軒負責審理沈敬德謀反的案子。”

眾人一楞,面面相覷。

房裏靜了片刻。

範維屏皺眉想了想,問:“這是何意?”

傅雲英道:“這個案子牽涉甚廣,由他主審,大理寺、督察院、刑部擔任副審,安排我們的人進去,讓他好好審,審個三年五載,以崔南軒的為人,他和沈黨的關系只會越來越緊張。”

天下人都看著,崔南軒不可能借機包庇沈黨,而且沈黨的人為了自保,到時候勢必會攀咬他,把他也扯進去。

鬧個不好,身敗名裂。

即使他手段高明,能把事情處理好,也不會有人感激他。相反,他處理得越好,罵他的人越多。

他處理得不好呢,正好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扣下去。

功勞?處置沈黨和當年懲治閹黨不一樣,閹黨獲誅,人人稱快,沈黨就覆雜了。

這個燙手山芋誰都不想接,交給崔南軒,給他主審的名頭,但處處限制他的職權,讓他頭疼去罷,等他擺脫這個麻煩,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。

大義滅親,人人讚頌。

但事實上,在官場上大義滅親的人很難得到其他人的擁護,因為都怕自己哪天也被大義滅親了。

最穩妥的做法是回避。

她偏偏不給崔南軒回避的機會。

大家商議了一回,覺得這樣也好,絆住崔南軒,他們才好專心做其他事。

傅雲英挪開書案前的銅尺,抽出一沓紙,道:“趕盡殺絕不可取,沈黨中也有正直的官員,可以為我們所用。我這裏有份名單,你們熟記於心,務必保住他們。”

眾人齊聲應喏。

見其他人都對傅雲英十分恭敬,範維屏眼珠一轉,臨走前,笑道:“三舅舅前幾日來信,要來京城……”頓了一下,“為趙氏吊唁。”

傅雲英會意,“我已經派人在城門前等候老師。”

說曹操,曹操就到。範維屏前腳剛走,管家後腳過來稟報,趙師爺來了。

同行的還有蘇桐。

蘇桐在地方為官,時日雖不長,但政績不俗。去年地方鬧蝗災,他脫下官服,和當地老百姓一起抵抗蝗蟲,還想辦法說動富戶捐糧,立了大功。

傅雲英想辦法將他調回京師,預備把他安插進工部,她之前認識的工部主事現在升任員外郎了。

趙師爺風塵仆仆,神情凝重。

趙氏是他以前最喜歡的學生。雖然兩人鬧翻了,但他心裏總覺得有一天兩人會和好的,或許是他老了的時候,他派人把趙氏叫到跟前,痛罵她一頓,然後趙氏淚如雨下,向他賠罪……

結果卻是趙氏比他先走。

這時候,趙師爺才明白為什麽趙氏這些年盡量疏遠趙家,而且反對趙家和沈家親上加親,幾次拒絕兩家聯姻。

沈家一倒,湖廣江陵府地動山搖,昔日一直被沈家打壓欺辱的地方世家揚眉吐氣,趁機報仇,沈家族人水深火熱,日子一天不如一天。

其他幾家依附沈家的世家也都受到沖擊,族人離散,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。

唯有趙家基本沒受到什麽影響,而且因為趙家子弟和傅雲英、範維屏走得很近,前途光明,他們家反而取代沈家,有興旺之象。

趙師爺心中百味雜陳。

傅雲英知道他心裏不好過,問候幾句,送他回客房休息,轉回傅雲章的房間。

……

蘇桐正和傅雲章說話。

他以前是個秀氣清瘦的少年郎,長大成人,依然還是瘦,今天登門時,傅雲英乍見之下,差點沒認出他來。

這個黑黑瘦瘦的男人,竟然是以前那個風度翩翩的蘇桐?

蘇桐被她盯著看了許久,不由尷尬起來,摸摸鼻尖,解釋說:“地方上氣候幹燥,日曬毒辣。”

傅雲英覺得他現在比阮君澤還黑,而且黑得很均勻,領口上方露出的脖子和一雙手背也是黑的。

傅雲章早起後躺在涼快的廂房看書,聽說蘇桐來了,既驚且喜,“昨天才說起,今天就回來了。”

等見到人,也詫異了一陣。

蘇桐只得再解釋一遍,他這是曬黑的,他盡職盡責,每天去田間地頭關心老百姓,才會曬黑的!

傅雲章輕笑幾聲。

蘇桐有點不好意思,他在外人面前冷靜自持,對著傅雲章和傅雲英,不知不覺就別扭起來。

以前他不懂,後來他明白了。

因為心底深處知道二哥和英姐不會傷害他,所以就懵懂不知事的孩子一樣,對著自己信任的人任性。

廂房一面是可以摘取的槅扇,天氣熱的時候空出南邊,地方開闊,風從院子往裏吹,搖動樹葉沙沙響,幽涼靜謐。

兩人對坐吃茶,周圍沒有丫頭伺候,只有他們二人。

聽蘇桐說了些在地方為官的見聞,傅雲章欣慰道:“地方果然磨練人,比以前沈穩練達了。”

蘇桐敏感而疏離,和誰都不親近。

傅雲章欣賞他的才學,但擔心他偏執之下走了歪路,所以之前曾數次警告他,以免他利用傅雲英。

幾年過去,蘇桐變了很多,倒不是說人一下子變得開朗了,依然還是沈靜的性子,但放下心事之後,心境豁達,人也會自然而然變得寬和。

院子裏一株百年古樹,樹冠巨大,罩下一院濃蔭。

蘇桐想起少年時盤踞在心中的那些念頭,正色道:“二哥……之前是我執拗了……”

他還欲再說,傅雲章笑著擺擺手,“無妨,都是過去的事了。”

誰沒有年輕過?

他自己十三四歲時,也曾因為受不了肩上的壓力而憤世嫉俗。

同窗們可以散漫,可以懈怠,他卻得壓抑本性,從早到晚苦讀,他讀得很好……但他從來沒有快樂過。

可悲的是,他明知自己不快樂,還是得一如既往地讀下去。

那種日夜受煎熬的感覺,讓他痛苦,也讓他清醒。

“我就曉得二哥不會怪我……”蘇桐微笑著說,沈默了一下,接著道,“二哥,我娶親了。”

傅雲章看他一眼,“是誰家小娘子?”

蘇桐道:“今天不方便,她去親戚家了,明天我帶她過來見您。”

微風吹拂,樹影在地上緩緩移動,如水波。

“您放心,我現在對英姐沒有其他心思。”

蘇桐看著投射在地上斑駁的樹影,緩緩道。

傅雲章擡起眼簾,目光驀地變得銳利。

蘇桐擡起頭,道:“以前我確實有過其他想法……不過只是我一個人胡思亂想而已。二哥,我想出人頭地,就必須找一個為我操持家業、讓我沒有後顧之憂的賢惠妻子。在江城書院,我每天看著英姐潛心典籍,孜孜不倦……那時候我就知道,她這樣的人,即使洗手作羹湯,也不會困於內宅之中……她也看不上我,我不曾奢望其他。”

他配不上傅雲英。

從他想利用她的那一刻開始,他就輸了。

傅雲章早就猜到了,當初蘇桐為了救傅雲泰和傅雲啟受傷,本就是打著這個主意,那時候傅家人都知道他很喜歡英姐,蘇桐想擺脫和傅容的婚事,又不想得罪他,所以把主意打到英姐頭上。

他那時沒有戳破,因為一旦戳破,就真的成仇人了。

蘇桐回憶以前的事,有些感慨:“那是我頭一次看到二哥你動怒……後來我常常想起你和我說的話。”

傅雲章面上辨不出喜怒,問:“那你現在的妻子呢?”

蘇桐一笑,“她雖然有些驕縱,還算是個賢內助,難得她對我母親也很孝順。”

“好生待你的妻子,那才是要陪你走一生的人。”

傅雲章沒有說其他,淡淡道。

蘇桐點頭應下,笑著道:“二哥,我明白。”

人生路上,總是有各種錯過和遺憾,有些人能抓住機會彌補遺憾,有些人不能,只能繼續往前走。

從燒信之後,他把傅雲英當成真正的朋友,之前那些不成熟的幼稚的想法,都淡去了。

本來也只是模糊的喜歡……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。

偶爾想起來,並無苦澀,也沒有失落,反而覺得好玩。

想起那時單方面和她較勁別扭,而她一無所知,真的挺好玩。

同時為自己當時的反覆無常而感到後悔,要是早些敞開心胸,也許他們會成為更好的朋友。

……

傅雲英走進廂房的時候,兩人望著日光下葉片閃閃發光的古樹,靜靜地吃茶。

她讓管家去預備接風宴,留蘇桐住下,他在京中沒有宅子。

蘇桐笑了笑,“不和你客氣,我還得去拙荊親戚家走一趟,明天過來打擾你。”

傅雲英知道蘇桐成親了,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娶了哪家小姐。

“南方人還是北方人?我好讓竈房做些合她口味的菜。”

蘇桐搖頭微笑,故意賣關子,“明天你就曉得了。”

可惜傅雲英並不在意,“反正是你的娘子,藏著掖著也是你的娘子,總會見著的,我不著急。”

一旁吃茶的傅雲章聽到這一句,粲然一笑。

……

趙師爺休息好,吃過飯,出去了,傅雲英讓王大郎跟著他。

她打開蘇桐帶回來的一口大箱子,裏面是他在地方觀察當地農事的詳細記錄。

蘇桐的記載很詳細,和他的文章一樣,條理分明。

她看得入神。

天氣熱,地上鋪了簟席,她幹脆席地而坐,靠著箱子翻看那些冊子。

不知看了多久,她動了動,雙腿發麻,撐著箱子邊沿想站起來,腳崴了一下,針刺一樣。

本以為會摔進箱子裏,一雙手伸過來,接住她。

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
她手中的書冊落在地上。

霍明錦低笑了幾聲,直接打橫抱起她,送到隔間羅漢床上坐好,擡起她的腿,放到自己膝上,“哪裏摔著了?”

她搖搖頭,道:“只是坐久了發麻。”

霍明錦嗯一聲,脫下她腳上的靴子,手指慢慢往下捏。

捏到左腳的時候,傅雲英嘶了一聲。

“這裏疼?”

霍明錦皺了皺眉,解開襪子,看腳上沒有青腫,在腳踝的地方輕輕揉捏起來。

粗礪的指腹在腳上摩挲,並不疼,只是發燙。

傅雲英忍住戰栗,疑心他是不是故意的,拉開他的手,“你幾時來的?”

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進屋的,等了多久。

霍明錦握住她的手,輕聲道:“乖,別動。”

確定沒有傷到骨頭,才幫她穿回襪子,繼續揉捏其他地方。

“剛來一會兒。”他道。

其實來了很久,還叫了她一聲,她看書太專註了,沒聽見。他就沒進去。

“我帶了幾只弓過來,你這裏的弓我看過了,不適合你學。”

昨天說好今天教她射箭,他連夜尋來的弓,正適合她這樣的初學者。

傅雲英的腳不麻了,雙腳落地,試著在地上走了走。

霍明錦在背後看著她。

她回頭,對上他凝視的目光。

兩人就這麽對望了一會兒。

他眼中柔情湧動。

被這樣溫柔的目光註視著,剛才那種戰栗的感覺又來了。

傅雲英走回他邊上,“今天不學了。”

霍明錦目光疑惑。

“你多久沒睡過了?”傅雲英問。

他眼底的紅血絲還沒消退,而且更明顯了。

霍明錦只是笑,拉她的手,手指描摹她的手心,“我太歡喜,睡不著。”

睡當然是睡了的,但時不時就要醒來一次,好確認自己白天不是在做夢。

傅雲英讓他拉著,道:“你忙了一上午,休息一會兒吧,以後再學。”

說完,又加了一句,“有的是機會。”

抄家,是錦衣衛的看家活兒。霍明錦並不在乎名聲或是其他東西,帶著李昌他們連抄三十餘家,從內閣學士,到六部尚書、侍郎,地方巡撫,抓的抓,砍的砍,殺的殺,罪名確鑿者,一個都逃不了。

他剛硬果決,雷厲風行。

錢財美色都沒法讓他動心,京官們絞盡腦汁,使出渾身解數,也沒法讓他動搖。

一時之間,京師風聲鶴唳。

所以王閣老才會答應和她合作,力推範維屏入閣。

她不再掩藏身份,京師的人知道她是新君的人,紛紛求上門,給她送禮,請她幫忙說情。

錢照收,忙她當然不幫,那些動輒就能拿出數十萬兩銀子消災的人,身上都背著血債。

她也救人,不過只救認真辦差的官員。

簡單來說,霍明錦殺人,她救人,互相配合,一邊打壓,一邊施恩。

有霍明錦這個世人口中六親不認、殺人如麻的鐵面指揮使作對比,傅雲英簡直成了活菩薩。

成功收攬人心。

霍明錦今早查抄的曹家,剛給傅雲英送了禮。

送禮的人說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,不是在連夜抄家,就是在抄誰家的路上。

響起幾聲低笑,霍明錦躺倒在羅漢床上,仍然緊拉著她的手,“那你得陪著我。”

傅雲英垂目看他,點點頭,“我去拿本書。”

她拿了書,再回到羅漢床邊,發現霍明錦已經睡著了,呼吸平穩。

果然還是累了。

他很警醒,只睡了半個時辰就醒了。

看到傅雲英坐在一邊看書。

暑夏天,又在家中,她穿得不多。

肌膚細白如瓷,好比月下聚雪,脖頸修長,腰肢纖細,又有種風雨難摧的堅韌,執書的一雙手,修長,幹凈,有力。

看著書的雙眼清澈明亮,秋水清揚。

不知是不是在看書的緣故,雙唇微微翹著,仿佛噙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。

午後的日光透過窗格照進來,勾勒出她玲瓏的身段,雖然套了兩層裏衫,但因為側身坐著,剛好又有光線籠在身上,所以少女線條格外清晰,甚至能依稀看到裏面裹胸的形狀。

不像平時穿官服,看起來嚴肅清冷,不好親近。

霍明錦喉頭滾動了幾下,鼻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幽香,忍不住擡起手,緊緊抱住她。

傅雲英驚了一下,啪的一聲,書落在地上,低頭看他。

他衣襟松開了,肩頭露出一部分,隱隱可以看到裏面的傷疤。

從上往下看他,感覺有點怪。

還在走神,霍明錦的手已經順著她的背往上,按在她頸間,微微用力,迫使她朝自己壓下來。

精準地撬開她的唇,用力吮吻。

這個姿勢其實不大舒服,不過感覺到柔軟的胸脯覆在自己身上,感覺更強烈了。

過了好一會兒,熱吻變成一下一下輕柔的啄吻,“你要買新宅子?”

傅雲英喘息漸平,想坐起來,被他按著沒法動。

以前怎麽沒發現他有些黏人。

“新宅子就選在西城長街那一塊……”她說,“緊鄰的間壁宅子也是空著的。”

霍明錦濃眉一揚,一開始沒什麽反應。

等領會到她話裏的意思,眼睛驀地睜大,仿佛不可置信。

他欣喜若狂,抱著傅雲英,猛地坐起來。

動作太急,下巴撞到傅雲英頭上,她低低哼了一聲。

霍明錦激動難抑,忙捧著她的臉,吻她額頭被撞到的地方,“疼不疼?”

疼的應該是他吧?剛剛可是砰的發出一聲響了。

傅雲英看一眼他的下巴,毛茸茸的胡渣。

“我這就去把那宅子買下來!”

霍明錦看著她,目光灼灼,像兩簇團團燃燒的火焰。

她按住他的手,“地契房契都辦妥了……明錦哥,你掏銀子就好。”

霍明錦情難自禁,深深看她幾眼,抱著她,繼續吻。

這世上最珍愛的寶貝在懷裏,怎麽吻都吻不夠。

她做事井井有條,應承他,就會認真考慮兩人的未來,這……真是太好了!

他不再孤單,就要有自己的家了。

他和雲英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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